2007年·幻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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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年·幻覺
晚會的前一天，座位按照校規進行了一次平移調換。
北川仍舊坐在她那個靠窗的位置，明輝卻輪轉到了她的前排。
7班的教室窗戶朝西，剛好與6樓廢棄的美術社團活動室是上下層的關系。
高中位於漢南市最南邊，從北川的座位處向外張望去，只能看到一片寂寥的曠野。
漢南市什麽都沒有，說是地級市，卻比鄉下好不到哪裏去。
全市唯一一個娛樂場所是遠在北郊的滑冰場，KTV數量屈指可數，據孟欣說，上周甚至又倒閉了一個。
可那一切對於北川而言，除了遙遠外，沒有任何概念。
雪化的時候很臟，鞋底不知從哪裏帶上的泥濘會將它汙染成或深或淺的灰色，灰與白相錯交織在地平線上，冬日偶爾冒出的太陽都是灰色的。
窗外的確很像一幅畫，只是這幅畫，是由學藝不精的人拿粗糙的鉛筆塗抹而成，臟且汙濁。
南邊遠遠有一片山脈擋住了地面線的盡頭。
空曠之下，唯有一個小小的煙囪佇立其中，幸而，它已無能為力再為漢南添上霧霾了。
不真實。
她好像課本裏寫的那樣，踏入這片窗中的曠野後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它。
這裏的一切都這麽的不真實，經歷過的痛苦仿佛只是一句玩笑，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只被馴服的狗，如果尹天月能夠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，她甚至會從喉嚨中發出享受的吠叫。
在瀟然走後，她原本是班上最孤僻的人。
而現在，明輝卻也和她一樣，下課時間消失不見，偶爾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看書。
但是，每當有人來搭話時，明輝卻從不像她一樣搖尾乞憐，而是偶爾會放下手中的書，擡起他那雙明亮的眼睛，認真卻略顯清冷地回答每一個問題。
只是，來找他的人越來越少。
北川忽然想起那天在校門口，一向不愛在班裏與其他人說話的明輝和警察對峙的事情。
她心底油然而生一種陰暗恐怖的想法——明輝是因尹天月而來，他就是她背後的保護傘。而那天，尹天月一定就潛藏在她背後教學樓的某個陰影中，正窺伺她的背叛。
他們都想要得到張瀟然留下的遺物！
於是，那天她跑開了，並且再沒有和明輝說過一句話。
她忽然從她的夢中驚醒了，她和明輝不是可以用‘一樣’來形容的人。
她在班中的孤僻，是被動的，是對張瀟然視而不見、見死不救的懲罰，是尹天月留在這個班裏實體化的陰影。
而明輝的孤僻，則是眾人不敢久視太陽的明媚，是他摸不清的身份背景，是公安的保障下對黑暗自然而然地驅逐。
明輝從窗外看去的風景，恐怕與她完全不一樣吧。
有幾次中午來班裏恰好遇到明輝，北川從講臺前往座位的方向走，並不想仔細看他，可眼睛卻會被美所吸引。
與四年前完全不一樣了，稚嫩已經不見，只有完美的下頜線，太陽光線下會偏栗色的頭發，像是混血般挺立的鼻梁。
‘他的人生或許能夠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。’
北川心想，明輝一定可以在寒暑假時，突破南邊的群山到另外一個世界。
然後，北川與尹天月感同身受了。
當初欺負張瀟然的動機是尹天月可笑的嫉妒。
現在，她不與明輝相認的原因，也是因為那兩個字。
世界上真的有希臘神話中的金蘋果，她潛意識告訴自己，這是命運使然。
北川開始觀察起尹天月，尹天月調換位置後與明輝同排，不過她坐在靠墻邊緣，二人距離很遠。
她從沒有與明輝說過一句話，北川發現，尹天月甚至有意無意地避免與明輝搭話。
每當她和明輝被分為一個活動小組時，她總要與北川對換位置。
尹天月似乎害怕明輝。
“那個人好像叫貝成山。”
尹天月家在市中心的別墅區，雖然停止了身體上的霸淩，但她和孟欣還是會偶爾讓北川放學後為她們提書包。
只是北川從未真正到過她家附近，每次走到公交車站前的漢南河花園，尹天月便會要求孟欣她們離開。
這一路上沒什麽人，孟欣的聲音忽然從前方傳來。
北川提著孟欣的書包，擡起眼來，看了看正在說話的孟欣。
孟欣像是註意到她的目光，她側眸厭惡地回望了一下，隨即立刻收回視線，反倒是故意地一樣放大了聲音朝尹天月繼續說：“我那天把明輝旁邊的人拍下來給初中同學看，結果他告訴我，那人是現在赫赫有名的貝成山！”
尹天月顯然被引起了興趣，她沒有說話，卻在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。
“據說貝成山因為校園霸淩被停學了將近一個多月呢！”
孟欣說到校園霸淩時，又將聲音收斂了些，她試探性地繼續道：“沒有被開除貌似是因為貝成山的表哥在刑偵隊當隊長，如果我們能和明輝搞好關系，那以後就再也不會發生張瀟然的事情了……”
孟欣的話還沒有說完，只見尹天月忽然停下了腳步，她站在路中央，臉上不知何時已堆砌起了笑意：“孟欣，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和你玩嗎？”
“……”孟欣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，她立刻討好似的朝尹天月笑了笑，卻沒敢再說出任何一句和明輝有關的話，“因為我從不會胡亂說話。”
尹天月滿意地點點頭：“張瀟然當初自殺，少一個朋友我自然很痛苦。所以，孟欣你可不能想不開啊。你只需要做好我的朋友就可以，不需要去討好別人。明輝的話，順其自然就可以。”
“是...是啊，順其自然，明輝的保護傘是這樣的人，他一定會選擇我們。”
孟欣又幹笑了兩聲。
尹天月沒再開口，正欲朝前邁步的時候，又忽然想起了什麽，她朝身後轉頭去，只見北川低沈著臉，仍舊不語地站在身後。
“這是一個上坡路，如果回頭的話，就只能往坡下滾。”
尹天月的聲音仍舊是那麽迷惑人心，她望著北川，這次卻沒有再笑了：“前幾天，我看到你和明輝在學校門口了。”
話音落下的剎那，北川感到自己的身軀猛然一震，她回頭望去，鬥坡東面種了一棵巨大的槐樹。
她好像在那個瞬間回到了那天的校門口，她透過槐樹，看到的是教學樓回形走廊邊上，從上俯視她的尹天月。
天空中盤桓著一只游隼，似正在等待獵物耗盡體力，好俯沖下來用鮮血為它補充越冬的食糧。
“你在看什麽！”
孟欣的尖聲叫嚷下，她被拉回現實。
雙臂被人狠狠拽住，如同之前一般的毆打時隔多日再次降臨。
她沒有反抗，那雙手就將她推倒在了地上。
“我們的事還沒完！你想背著我們和明輝搞什麽！”
孟欣的手高高揚起，就在下落的時候，被尹天月抓住了。
尹天月仍舊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，好像□□折磨是她所能饋贈的禮物，而她收回了饋贈，阻止了一旁發瘋般想把因說錯話的註意力轉移給弱者的孟欣。
“你沒有背叛我們吧。”
北川立刻搖了搖頭。
尹天月沒再追究，而是起身走了。
“就這麽放過她？”
孟欣有些不甘，她狠狠跺腳，卻還是追了上去。
尹天月沒有放慢腳步等她，只是繼續朝前走：“淩澈這個蠢豬呢？”
“誰知道啊！”見對方恢覆了往日的神態，孟欣才放心地接了話。
“汪時瑞最近好像回了漢南。孟欣，你要記住，如果後面的人沒了，下一個該是誰。”
走在最前面的人始終沒有再回頭，她看著山坡頂，臉上露出興奮的笑意，“有阻礙，不是應該繞過阻礙，而是消除它。這樣不是挺好的嗎？最近雖然不能隨心所欲，但是也不錯吧。”
“是...是不錯啊。”
“偶爾享受一下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，她們竟然都會以為我怕了。我沒想到竟然連你也騙過了，孟欣，我的演技應該更進一步了吧。”
尹天月越說越興奮，她好像突然間換了一個靈魂，沈默陰冷的形象瞬間不見，6樓門口那個舞臺再次又在這裏拉開了序幕。
這個上坡路只到了中途，北川扶著泥土起身，方才尹天月站著的地面上，有一只被踩扁的昆蟲。
看不出來它生前的樣子，濃稠的綠色血水從脆脆的軀殼中源源不斷地冒出。
北川清醒了。
剛剛的經歷並不愉快，但她在臺下首排卻看得清楚真切——尹天月不會和明輝成為一路人。
盡管她把一切歸咎於演技，可幾日的觀察下來，尹天月仍舊是有害怕明輝的時候的。
尤其是在校門口出現警車的那段時間，她根本連看都不敢往明輝的座位方向看。
雖然尹天月威脅孟欣，可即便知道了這兩個人不會真的動手殺她，她也無法做到和張瀟然一樣忍耐那麽劇烈的痛苦那麽久。
她的求生之道，或許還需要明輝的幫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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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會的前一天，座位按照校規進行了一次平移調換。
北川仍舊坐在她那個靠窗的位置，明輝卻輪轉到了她的前排。
7班的教室窗戶朝西，剛好與6樓廢棄的美術社團活動室是上下層的關系。
高中位於漢南市最南邊，從北川的座位處向外張望去，只能看到一片寂寥的曠野。
漢南市什麽都沒有，說是地級市，卻比鄉下好不到哪裏去。
全市唯一一個娛樂場所是遠在北郊的滑冰場，KTV數量屈指可數，據孟欣說，上周甚至又倒閉了一個。
可那一切對於北川而言，除了遙遠外，沒有任何概念。
雪化的時候很臟，鞋底不知從哪裏帶上的泥濘會將它汙染成或深或淺的灰色，灰與白相錯交織在地平線上，冬日偶爾冒出的太陽都是灰色的。
窗外的確很像一幅畫，只是這幅畫，是由學藝不精的人拿粗糙的鉛筆塗抹而成，臟且汙濁。
南邊遠遠有一片山脈擋住了地面線的盡頭。
空曠之下，唯有一個小小的煙囪佇立其中，幸而，它已無能為力再為漢南添上霧霾了。
不真實。
她好像課本裏寫的那樣，踏入這片窗中的曠野後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它。
這裏的一切都這麽的不真實，經歷過的痛苦仿佛只是一句玩笑，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只被馴服的狗，如果尹天月能夠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，她甚至會從喉嚨中發出享受的吠叫。
在瀟然走後，她原本是班上最孤僻的人。
而現在，明輝卻也和她一樣，下課時間消失不見，偶爾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看書。
但是，每當有人來搭話時，明輝卻從不像她一樣搖尾乞憐，而是偶爾會放下手中的書，擡起他那雙明亮的眼睛，認真卻略顯清冷地回答每一個問題。
只是，來找他的人越來越少。
北川忽然想起那天在校門口，一向不愛在班裏與其他人說話的明輝和警察對峙的事情。
她心底油然而生一種陰暗恐怖的想法——明輝是因尹天月而來，他就是她背後的保護傘。而那天，尹天月一定就潛藏在她背後教學樓的某個陰影中，正窺伺她的背叛。
他們都想要得到張瀟然留下的遺物！
於是，那天她跑開了，並且再沒有和明輝說過一句話。
她忽然從她的夢中驚醒了，她和明輝不是可以用‘一樣’來形容的人。
她在班中的孤僻，是被動的，是對張瀟然視而不見、見死不救的懲罰，是尹天月留在這個班裏實體化的陰影。
而明輝的孤僻，則是眾人不敢久視太陽的明媚，是他摸不清的身份背景，是公安的保障下對黑暗自然而然地驅逐。
明輝從窗外看去的風景，恐怕與她完全不一樣吧。
有幾次中午來班裏恰好遇到明輝，北川從講臺前往座位的方向走，並不想仔細看他，可眼睛卻會被美所吸引。
與四年前完全不一樣了，稚嫩已經不見，只有完美的下頜線，太陽光線下會偏栗色的頭發，像是混血般挺立的鼻梁。
‘他的人生或許能夠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。’
北川心想，明輝一定可以在寒暑假時，突破南邊的群山到另外一個世界。
然後，北川與尹天月感同身受了。
當初欺負張瀟然的動機是尹天月可笑的嫉妒。
現在，她不與明輝相認的原因，也是因為那兩個字。
世界上真的有希臘神話中的金蘋果，她潛意識告訴自己，這是命運使然。
北川開始觀察起尹天月，尹天月調換位置後與明輝同排，不過她坐在靠墻邊緣，二人距離很遠。
她從沒有與明輝說過一句話，北川發現，尹天月甚至有意無意地避免與明輝搭話。
每當她和明輝被分為一個活動小組時，她總要與北川對換位置。
尹天月似乎害怕明輝。
“那個人好像叫貝成山。”
尹天月家在市中心的別墅區，雖然停止了身體上的霸淩，但她和孟欣還是會偶爾讓北川放學後為她們提書包。
只是北川從未真正到過她家附近，每次走到公交車站前的漢南河花園，尹天月便會要求孟欣她們離開。
這一路上沒什麽人，孟欣的聲音忽然從前方傳來。
北川提著孟欣的書包，擡起眼來，看了看正在說話的孟欣。
孟欣像是註意到她的目光，她側眸厭惡地回望了一下，隨即立刻收回視線，反倒是故意地一樣放大了聲音朝尹天月繼續說：“我那天把明輝旁邊的人拍下來給初中同學看，結果他告訴我，那人是現在赫赫有名的貝成山！”
尹天月顯然被引起了興趣，她沒有說話，卻在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。
“據說貝成山因為校園霸淩被停學了將近一個多月呢！”
孟欣說到校園霸淩時，又將聲音收斂了些，她試探性地繼續道：“沒有被開除貌似是因為貝成山的表哥在刑偵隊當隊長，如果我們能和明輝搞好關系，那以後就再也不會發生張瀟然的事情了……”
孟欣的話還沒有說完，只見尹天月忽然停下了腳步，她站在路中央，臉上不知何時已堆砌起了笑意：“孟欣，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和你玩嗎？”
“……”孟欣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，她立刻討好似的朝尹天月笑了笑，卻沒敢再說出任何一句和明輝有關的話，“因為我從不會胡亂說話。”
尹天月滿意地點點頭：“張瀟然當初自殺，少一個朋友我自然很痛苦。所以，孟欣你可不能想不開啊。你只需要做好我的朋友就可以，不需要去討好別人。明輝的話，順其自然就可以。”
“是...是啊，順其自然，明輝的保護傘是這樣的人，他一定會選擇我們。”
孟欣又幹笑了兩聲。
尹天月沒再開口，正欲朝前邁步的時候，又忽然想起了什麽，她朝身後轉頭去，只見北川低沈著臉，仍舊不語地站在身後。
“這是一個上坡路，如果回頭的話，就只能往坡下滾。”
尹天月的聲音仍舊是那麽迷惑人心，她望著北川，這次卻沒有再笑了：“前幾天，我看到你和明輝在學校門口了。”
話音落下的剎那，北川感到自己的身軀猛然一震，她回頭望去，鬥坡東面種了一棵巨大的槐樹。
她好像在那個瞬間回到了那天的校門口，她透過槐樹，看到的是教學樓回形走廊邊上，從上俯視她的尹天月。
天空中盤桓著一只游隼，似正在等待獵物耗盡體力，好俯沖下來用鮮血為它補充越冬的食糧。
“你在看什麽！”
孟欣的尖聲叫嚷下，她被拉回現實。
雙臂被人狠狠拽住，如同之前一般的毆打時隔多日再次降臨。
她沒有反抗，那雙手就將她推倒在了地上。
“我們的事還沒完！你想背著我們和明輝搞什麽！”
孟欣的手高高揚起，就在下落的時候，被尹天月抓住了。
尹天月仍舊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，好像□□折磨是她所能饋贈的禮物，而她收回了饋贈，阻止了一旁發瘋般想把因說錯話的註意力轉移給弱者的孟欣。
“你沒有背叛我們吧。”
北川立刻搖了搖頭。
尹天月沒再追究，而是起身走了。
“就這麽放過她？”
孟欣有些不甘，她狠狠跺腳，卻還是追了上去。
尹天月沒有放慢腳步等她，只是繼續朝前走：“淩澈這個蠢豬呢？”
“誰知道啊！”見對方恢覆了往日的神態，孟欣才放心地接了話。
“汪時瑞最近好像回了漢南。孟欣，你要記住，如果後面的人沒了，下一個該是誰。”
走在最前面的人始終沒有再回頭，她看著山坡頂，臉上露出興奮的笑意，“有阻礙，不是應該繞過阻礙，而是消除它。這樣不是挺好的嗎？最近雖然不能隨心所欲，但是也不錯吧。”
“是...是不錯啊。”
“偶爾享受一下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，她們竟然都會以為我怕了。我沒想到竟然連你也騙過了，孟欣，我的演技應該更進一步了吧。”
尹天月越說越興奮，她好像突然間換了一個靈魂，沈默陰冷的形象瞬間不見，6樓門口那個舞臺再次又在這裏拉開了序幕。
這個上坡路只到了中途，北川扶著泥土起身，方才尹天月站著的地面上，有一只被踩扁的昆蟲。
看不出來它生前的樣子，濃稠的綠色血水從脆脆的軀殼中源源不斷地冒出。
北川清醒了。
剛剛的經歷並不愉快，但她在臺下首排卻看得清楚真切——尹天月不會和明輝成為一路人。
盡管她把一切歸咎於演技，可幾日的觀察下來，尹天月仍舊是有害怕明輝的時候的。
尤其是在校門口出現警車的那段時間，她根本連看都不敢往明輝的座位方向看。
雖然尹天月威脅孟欣，可即便知道了這兩個人不會真的動手殺她，她也無法做到和張瀟然一樣忍耐那麽劇烈的痛苦那麽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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